安南

我想写一个好故事

【舟渡】明天的明天(十)

解谜章来了,希望不会让各位失望。想攒着终章一起看的可以先别看,还没有完结,没有完结OTZ

“今天我们来总结一下这起案件······”骆闻舟看了看费渡,把手里从现场拿回来的物证袋放到了桌子上。“这是什么?”陶然皱起眉:“你们从现场拿回来的?”费渡的脸色还不太好,他点点头,平静道:“这是从死者卧室的暖气槽里发现的,一模一样的东西,一共有两块,看起来像是浸满了血的两块布料。”苏明明苍白着脸仔细看了看,迟疑道:“这······看大小好像是我家里的抹布······”

“家里的抹布?”陶然看向她:“我们在卫生间里查看过,挂钩上只缺了一块抹布,应该是凶手放在门口塑料袋里的那一块,其他的地方都没有被拿走什么东西的迹象啊!”“挂钩?”苏明明愣了愣,随即明白了过来:“家里的挂钩有限,贴多了也不利索,所以这两块我就干脆叠起来放在马桶水箱上了。”

骆闻舟了然,怪不得陶然在卫生间部分毫无记录,原来是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。

陶然点点头,又把头转向了费渡:“你说······这是从死者卧室的暖气槽里发现的?怎么会在那种地方?”苏明明跟着开口:“是啊,家里的暖气槽我都会按时清理的,绝对不可能掉进去这么大的东西啊······怎么可能······”费渡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睛:“是啊,唯一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,这是凶手留下的。”“凶手留下的?”陶然一惊:“为什么要在这么做?”“这就是我下面要说的了”费渡平静地回答,他丝毫不错地望着苏明明的眼睛,低声道:“下面要说的事情可能会非常残酷,您能接受吗?”

苏明明的身体僵硬了起来,悲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她的脸。她沉默良久,终究还是认命般地点了点头。

“我们从头开始,把这个案件重新分析一遍。”费渡把身后的白板转了个面,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白板笔。他转过身,在白板的左上角清晰的写下了三个字:推测一。

“开始的时候,我们根据这个监视型密室的现场特点断定,门窗全开的主卧最有可能成为凶手入室杀人的路径。”他说着,“唰唰唰”地写下了“监视型密室、主卧门窗洞开”,接着在这行字下面画了一个向下的箭头,在下面写道:“有人潜入作案”。

“潜入作案,最有可能的就是入室盗窃,可家中的财物为什么在张晓报警之后被认证说,一点都没有减少呢?”他画下一个箭头,写道:“为什么财物没有减少?”,接着又向下画了一个箭头。

“那么,我们向下推测,会不会是因为主卧中有保险柜,小偷看到在客厅里睡觉的张晓时不敢动手撬柜子,转而到旁边的次卧去进行盗窃,却在开门后撞到了死者而杀人灭口呢?”

他转身写道:“有保险柜,转而去次卧盗窃,杀人灭口”,又向下画了一个箭头。“可是矛盾就产生了。为什么一个从一开始只想入室盗窃的人会随身带着刀呢?就算想要撬开家里的抽屉或者是柜子,带着更轻便的工具盒不是更方便吗?为什么要给自己添麻烦?”他写道:“为什么要带刀呢?”。“于是我们得出了一个推论,那就是凶手入室的真正目的,就是杀人,而且是专门冲着死者来的。要知道,市一中的校庆日全市皆知,但死者父亲的休息日,可是只有他自己才会提前知道。所以凶手精打细算,挑选了校庆日的上午从窗户进入到死者家中,来完成他设计的属于他自己的仪式。”

他向下画了一个箭头,写道:“有针对性的入室杀人。”

“如此一来,他不直接杀了死者,而是让她以这么有仪式感、这么漫长的方式死去,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释。可是这样推理下来,矛盾就又出现了。”费渡微微低下头:“为什么凶手没有侵犯她?这么有仪式感针对性的杀人,本身就是一种对死者的强烈渴求和欲望,为什么他只是让死者非常痛苦地死去,而没有侵犯她呢?死者生前非常内向,社会关系也非常简单,不可能有与人结仇的可能性,凶手为什么只想杀了她?”

他转身,画下箭头,写道:“为什么不侵犯她?”

“当然也不排除凶手的欲望只是想看到自己的猎物痛苦地挣扎致死,这对于一部分人来说,确实是非常有仪式感的一种心理追求。可这样一来,矛盾就又出现了。”他转身画下箭头,写道:“父亲还在。”“为什么要选择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进行这个仪式?有这种仪式感追求的凶手,不可能在随时可能被打扰的情况之下进行自己所谓的艺术创作。就算他知道张晓睡觉很死不会轻易醒来,但其他便是是他控制不了的,比如一旦来电话怎么办?一旦有人拜访怎么办?这种心理的落差和不安定依然会让他另选他日。更重要的是,对自己的杀人过程有欣赏性质的凶手,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的杰作被警方误认为是他人的作品,所以,从一开始,这就不是一场仪式,只是有针对性的杀人,那么问题就集中在了张晓还在客厅里这个事实上。”

他转过身,把箭头引向了下一行字:“父亲还在,时机并不完美。”

“这样一来,他从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开始就可以原路返回了,死者高中一天不毕业,她就一天不会离开,急着这样毫无质量地杀掉她,犯得上吗?如果他只是杀人取乐,只以杀掉她为目的,那何必冒这个险来杀她呢?原路返回,到小胡同里堵人杀不就好了?为什么要对死者动手?所以——”

他在最后一行字下面重重地打了个箭头,在白板底部利落地写下了两个字:“排除”。

“同时,同样按这个逻辑来看,我们可以排除一切入室行凶的可能。凶手,只能在这所房子之内。”苏明明听到这句话,悲伤的眼睛里迅速地燃起了熊熊的怒火,她紧紧地握紧拳头,指节处尽是僵硬的苍白。“由此,我们放弃了这个思路,走向了下一条思路。”费渡直起身子,在左边的流程图边画了一条线,在这条线的右边靠上位置清晰地写下了“推测二”。

“结果显而易见,就是张晓杀了被害人,然后伪装成了有人入室杀人的样子。”他微微仰起头,写道:“张晓杀人,伪装成入室杀人”,接着在下面拉下了一个箭头。“这么怀疑是非常合情合理的,因为无论是凶器还是处理现场用的抹布,都是家里的东西,并且现场的痕迹处理得非常干净,凶手一看就是有大量的处理现场的时间。这几点看下来,不在场证明暧昧的张晓非常符合。那么,以常规思路思考,下一步就是——”

他转身写道:“动机是什么?”

“张晓的动机非常充分。结婚十几年的时间里,他一直对这段婚姻关系不满,家庭给他的压力和无力感非常多,多次离婚无果更是让他失去了对这个家庭的感情。在他眼里,这段婚姻只不过是为了孩子而维持下去的漂亮场面而已。”费渡平静地说着,言语间不带任何感情。“根据现场情况来看,餐桌上有几道菜的氯化合物含量过高,通俗来说,就是盐放得过多。一桌菜里,用盐量差了这么多,这本身就是不寻常的事,唯一的合理的解释就是,他从开始做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量饮酒,导致手下没轻没重。”

他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我们第一次到现场的时候,客厅里有很明显的吵架的痕迹,饭菜洒了一地,盘子也碎得到处都是,恐怕是他在刚吵完架情绪不好、又已经喝醉的情况下,和死者大吵了一架。张晓这种性格的人,在和家人吵完架之后,一定不会选择两败俱伤的处理方式。于是,比较合理的推测就是,他在和女儿吵完架之后,一个人到厨房吹风静了静,给妻子打电话,求得妻子的原谅。”

苏明明的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。

“可是一个喝醉了的人,在刚吵完架非常愤怒的情况下,耐着性子给同样刚刚吵过架的妻子打电话,想必心情也不会太好,恐怕是说了几句就谈崩了吧。”苏明明低下头,哽咽道:“是,当时我很生气,听到他那个喝醉了的声音就更不高兴了。他劝我回去,给我道歉,我骂了他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。”“所以,他一定是异常愤怒的。”费渡接过话头:“在妻女两方都得不到理解和宽慰的张晓在酒精的影响下,把多年以来的新愁旧怨都在心里翻了出来,强烈的恨意和怒意让他拿起了手边的刀,返回了客厅。”

费渡收住话音,转身画下箭头,写道:“醉酒,先后两次吵架,冲动杀人”。

“张晓在冲动之下杀掉女儿,这个推测非常合理,如果真的是这样,张晓的杀人行为就是冲动杀人。可是,无论是尸检报告还是现场记录都表明,死者身上的伤口非常平整。一个醉到放盐都没轻没重、冲动到动手杀人的人,真的可能造成这么平整的伤口吗?这显然是不合理的。”

“为什么伤口那么平整?”他画下箭头,飞速地写下一行字。

“当然,如果说他想看着死者痛苦地流血致死,来完成他某种程度上的复仇和报复,也不是全无可能。但是,一个喝醉了酒冲动杀人的人,真的有那种精准度和自持吗?既然已经报复或者是泄愤了,直接多捅几刀不是更痛快?这不符合常理。”

“过于冷静,不合常理”他转身画下箭头,写道。

“如果说张晓在杀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喝得很醉呢?”陶然问道:“如果那几道放多了盐的菜只是意外,或者是他和死者的饮食习惯差异比较大,所以他在两个人共同用餐的情况下做了一半比较清淡的,一半比较重口的呢?”费渡点点头:“不能排除这种可能,可如果是这样,张晓杀人的动机就根本立不住了。这么深爱女儿的一个父亲,为什么在神智相对清醒的状态之下杀掉自己的女儿呢?”

“有可能只是因为这两次争吵,所以他就冲动杀人了呢?”郎乔插嘴道:“张晓婚姻的不如意已经有很多年了吧?在这种情况下,就算他只是微醺,这两次争吵也能成为足够的契机了吧?”“这么说也不无道理。”费渡目光柔和了一些:“如果按照这个来推理的话,张晓杀人的动机归根结底就是这两次争吵,没错吧?”郎乔思索片刻,点了点头。

“两次争吵”费渡一边说,一边在白板上写下了这四个字,紧接着,他在下面反复画了几条线,在旁边打了一个问号。

“陶然哥,你在和邻居谈话的时候,是不是有人和你说,501当天上午的争吵声是从七点多一直进行到八点多,在女主人摔门离家之后就戛然而止了?”陶然点点头:“没错。可是,张晓和死者的争吵应该发生在上午十点多左右,那个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到楼下去晒太阳,没听到这一段的话也并不奇怪啊。”费渡笑笑,转而看向了郎乔:“郎乔,你们第一次出现场的时候,张晓看到尸体是什么反应?”郎乔想了想,皱眉道:“他很悲痛,反应相当激烈,歇斯底里地哭了很久。”“在他哭的过程当中,你们还听到了什么别的声音吗?”她疑惑地偏偏头,“声音······好像是······哦对!楼下传来了敲墙声和一个老奶奶的喊声!”“她说什么,你还记得吗?”郎乔眯起眼睛,努力地回想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:“她说,吵什么吵,心脏病都快被你吵出来了。”

费渡看向陶然:“陶然哥,这家人你去走访了吗?”“去过”陶然点头:“据她家人说,这家的爷爷有心脏病。走访其它邻居的时候,别人也曾经提到过,说那天早上的吵架声惹得楼下老李头心脏病都要犯了之类的。”费渡点点头,接着问道:“师兄,你还记得今天你手机铃声响了的时候,楼下是什么反应吗?”骆闻舟脸上略显出了些窘迫的无奈:“敲墙声和喊声都很大,骂了很久。”“一个心脏病严重到电话铃声音量大一些就可能复发的老人,是不可能出门晒太阳的。”费渡低声道:“换言之,张晓在和死者发生争吵的时候,这对老两口一定是在家的。可是,陶然问遍了这栋楼所有的人家,他的记录依旧是早七点多到八点多有争吵声。”

骆闻舟猛地瞪大了眼睛,陶然和郎乔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,双双冒出了一身冷汗。“也就是说,在早上的那场争吵结束之后,死者家里一直都非常平和。”费渡转过身,在“两次争吵”四个字后重重地画了几个问号,“张晓和死者根本就没有进行过任何争吵,这个动机不成立。”费渡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那么我们就回到了原来的这个问题上。为什么一个冲动杀人的人会选择这么一个变数巨大、不好操作,又不足以用来发泄的杀人方式呢?退一步讲。假设他真的在刺下第一刀之后恢复了一些理智,那么这样杀人又造出密室的原因只有可能是以下几个。”

他转身画下箭头,边说边写:“一、从形式上造成他人杀掉女儿的假像,减少自己的负罪感。二、通过密室来向警方挑衅。三、迷惑警方和家人,逃脱家人的诘难。”

“首先说第一点,以这种方式来自我安慰。”费渡指着这行字,平静道:“这并不是一个凶手在杀人过程中的心理状态,而是更偏向被害人已死之后的凶手心理。如果他真的在杀人过程中产生了这种心理,那以被害人当时的伤势来看,完全是能救得回来的,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不符合常理。”

他在第一点后面简单地画了个叉,又指向了第二点。

“第二点,向警方挑衅。首先说,这对于张晓来说,并不是合目的性的,冲动杀人的首要任务是隐藏自己,而并不是向警方挑衅。其次,以张晓的性格而言,一个可以为了一段不合心意的婚姻委曲求全,又在审讯过程中过于容易被带动情绪的人,根本不可能可能拥有挑战警方的心理。所以,这一条也不可能。”

费渡在第二条后面画上一个叉,俯身在最后一条下面画了一条线。

“最后一条,伪装成他杀来逃避家人的诘难。对于张晓来说,这一条是最合理的一条解释,可是如果这样解释,那就形成了一个悖论。既然想伪装成他人行凶,为什么要形成密室呢?一旦密室形成,警方又断定不可能有入室行凶的可能,那就相当于变相地把杀人嫌疑全都往自己身上揽,这样一来,密室本身就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悖论。想要伪装成入室行凶,干脆把门打开不是更好吗?何必要冒这个险呢?”

房间里安静得过分,仿佛连水蒸气从热茶里升腾起的声音都变得震耳欲聋。

“而且,一个能记得和修理工的所有对话、会利用喝醉酒甚至是忘记拔下来的房门钥匙摆脱责任的人,何必要把凶器和处理现场的抹布扔到门口和暖气槽里?干脆洗干净放回原处不是更掩人耳目吗?就算怕警方的鲁米诺测试,把抹布洗干净再扔不就能百分之百安全了吗?为什么要这么欲盖弥彰呢?一个有这么高的智商的人,真的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吗?所以······”

费渡转过身,在第三条后面大大地打了个叉,然后迅速地画下一个箭头,指向了白板底部的两个字——排除。

“所以······”骆闻舟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,所有人的表情都一瞬间惊悚了起来,苏明明瞪大了一双眼睛,浑身不自觉地开始剧烈地战栗。

“没错,我们现在就只剩下了第三种推测——”费渡压低声音,他转过身,在白板上长长地画了一条分割线,又在最右边的部分上部缓缓写道:

死者自杀,伪装成父亲杀人的假像。

“不可能······”苏明明声音颤抖得厉害:“不可能,她为什么要这么做?她怎么可能要这么做?”

“首先,在确定了张晓不是凶手的情况下,最大的一个矛盾就产生了。为什么死者进行了这么漫长的现场布置、处理,张晓一点都没有察觉?还是回归到那个问题,为什么她这么安心地进行了整个个过程?她不怕在过程中出现什么变故吗?”费渡在白板上写着:“一、计划顺利性”。“在这一点上,张思言是有绝对性优势的。”费渡拿起一个物证袋,里面放着的药盒上带着陈旧的血迹:“从一开始,张晓的证词就异常地立不住脚。明明他在案发现场经历了案件发生的全过程,为什么他一直坚持说自己睡着了,根本就没有对这件事的印象?结合现场的物证来看,比较自然的解释就是——”

“张思言的安眠药·······”骆闻舟低声道。“对,张思言的安眠药”费渡放下物证,又拿起了一旁的检验报告:“法医给我们的检查结果是,菜里的氯化合物含量过高。法医能给出‘过高’这个词 ,就说明它已经超过了人体正常的摄入量。一个人在吃了过咸的菜之后会怎么样?”“喝水啊!”郎乔接到。“对,喝水。”费渡点头:“可是在饭桌上,可是没有喝水的水杯的。一个喝醉的人,拖着身子去打了水,而且在吃饭的过程当中就醉倒了,他有可能会把杯子放回去吗?”

所有人的表情一瞬间都震惊了起来。

“那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,被叫出来吃饭的张思言给他打了水,并在水里加入了她准备好的安眠药,但因为加入的计量太少,所以安眠药在二十三个小时之内被张晓的身体消化了,所以法医检测的时候,并没有在他的血液里检测出安眠药的成分。”费渡转过身,在刚才那行字旁边画了一个箭头,写道:“安眠药。”

“第二点,地上的拖拽痕迹和流血致死。这是个很明显的矛盾,如果说是杀人仪式,外面坐着的张晓就形成了矛盾。如果说是形式极端的冲动杀人,凶手已经冲动到了把死者拖到房间的地步,那为什么死者是流血致死的?那么推理下来,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,凶手不得不形成这种痕迹,因为如果形成其它痕迹,警方就会察觉到不对头。”费渡在白板上一边写下“拖拽痕迹和流血致死”,一边说道:“张思言在餐桌面前用刀捅伤自己,如果她跑回卧室,再回来处理血迹,那血迹就会暴露她的行踪。因为她蹲下擦拭血迹的时候,必然会有新的血液流下来,那么在鲁米诺测试之下,警方很容易就会发现处理血迹的人并不是其它人。”

费渡转身写下“鲁米诺测试”,他看着现场照片,缓缓道:“不是她选择了这个‘死法’,而是她‘不得不这么死去’。”郎乔狠狠地打了个寒颤。那是怎么样的情景啊!一个十七岁的姑娘,在餐桌前用菜刀狠狠地刺向自己,然后默默地擦干净从自己身体里喷溅出的血液,接着模仿着自己被人拖拽回自己房间的样子,一路把自己“拖”到了房间门口,一边狠狠摩擦着流血的伤口,一边清理好了自己留下的痕迹。

她该有多疼啊,又该有多绝望啊。

“这也就能解释,为什么这条痕迹两边的挣扎痕迹过少。”费渡在刚刚写下的矛盾现象旁边近乎残忍地写下了几个字:伪装他杀。

“再次,凶器和抹布。为什么凶手直接把凶器和浸满鲜血的抹布直接扔在了门口,甚至还扔在了死者房间的暖气槽里?作为一个有能力杀人的成年人,还拥有造成监视型密室的智商,为什么不妥善地处理好?哪怕清洗干净扔到别的随便地方也是好的啊,这种处理实在是潦草得幼稚。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,凶手做不到,因为她不能有过多的移动,也不能离开房子,她根本就是自杀的!”

费渡沉默下来,迅速地写下了“凶器处理→因自杀而无能为力”。

“最后,为什么要形成密室。”费渡在白板空白的右下角上缓缓地写下了“密室”二字。他看着这两个字,许久,才缓缓开口道:“形成密室的目的,自然就是想造伪造他杀的确凿证据。而这个他杀······”他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在最后一条旁边重重地画下箭头,笔尖撞击白板的声音在房间里宛若惊雷——

“嫁祸父亲。”

“不可能······”苏明明表情呆怔,缓缓地摇着头,空洞的眼神在喃喃声里显得格外悲戚:“她不是那样的孩子,她不可能那么做······”“苏女士,十月十七日早上,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费渡的眼神猛然锐利起来,苏明明在他的眼神里无端地打了个寒颤,下意识地开始期期艾艾:“早晨起来,我看到了张晓留在桌子上的工资,我发现工资里少了五百块钱,于是就跟他吵了起来,但是张晓一直不承认他私自拿了钱,我就很生气地到了思言的房间······”

“然后呢”费渡逼问:“你做了什么?”

“我······进门,看到她拿着手机在聊天,手机界面上开着QQ聊天界面,她聊得特别高兴。我很生气 ,拿过手机摔在一边,就······打了她。”“为什么打她?你说了什么?”苏明明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到桌子上,她痛哭着,声音在剧烈的喘息里变得支离破碎:“我看到她早上起来不学习,只顾着聊QQ,就······很生气······高三了,现在不学习,成绩下降了考不上好大学可怎么办?我就这么一个孩子,我希望她能有个好前程······我跟她说,天天玩物丧志,将来想做什么?卖力气还是在大街上饿死?我说······我说你看看你爸爸,天天就会喝酒睡觉,你将来就过这样的日子,和这样的人结婚生孩子······我说她没出息,说她不如死了算了······”

她终于说不下去,瘦小的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,像秋风里行将就木的昆虫。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我对不起她······”她哭喊着;“我真的没想到她被骂了几句就会真的去死,还嫁祸她爸爸······”

“骂了几句?”费渡的口气忽然强硬起来,他拿着郎乔从心理咨询处拿来的处方复件,走上前去:“张思言从高一开始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症,这件事你知道吗?”苏明明的脸上满是恐惧和震惊,她狠命地摇着头,拼命否定道:“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,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心理很正常的孩子,我不······”“正常?不知道?”费渡笑道:“把药方和诊断结果给你看的,不是张思言本人吗?说她用校医那种骗钱的把戏来骗你的,不就是你吗?你说你不知道吗?你是不知道,还是根本就不肯相信张思言?她是你女儿 ,你对她是什么态度,她又有多痛苦,你会不知道?”

陶然慌乱地看向骆闻舟,骆闻舟却缓缓摇了摇头,继续看向了费渡挂着冷笑的脸。

“因为希望她好,所以就可以十几年如一日地家暴、贬低,说她不是人,不如去死,因为是她母亲,所以就要求她把你带来的所有噩梦都照单全收?”费渡冷冷地俯视着她,“把她逼到今天的不正是你们给她的这个家吗?如果你能让她过得快乐一点,如果她父亲能给她一点安全感,她会这么决绝又绝望地选择这样去死吗?”

“杀了她的,不就是你们吗?”

一言不合就动辄打骂的母亲。

一直游离于家庭之外,假装一无所知的懦弱父亲。

一聚全就会吵得昏天黑地的家庭。

关心着自己,却相隔千里的爷爷奶奶姑姑姑父。

学校里一无所知,只会赞颂成绩的的老师。

明明什么都知道,却说着风凉话无动于衷的邻居。

多讽刺啊,唯一一个在保护着她的梁静,唯一一个会带给她快乐的问候,却成为了压断她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,让她走向了粉身碎骨的死亡结局。

一片寂静当中,苏明明尚在抑制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,在众人耳旁猛然炸响,可怜又卑微,带着望不到底的痛和恨,却也填不满无边无际的无可挽回。她跪在地上,几乎将灵魂都哭吼出来:

“对不起······思言,对不起!妈妈错了,是我害了你,是我害了你······”

“妈妈改,妈妈都改,妈妈再也不骂你打你了,你原谅妈妈吧,求求你原谅妈妈吧!”

“回来好不好?别撇下妈妈!思言啊······你回来好不好?妈妈想你,妈妈想你啊······”

没有人回答她,秋风喧嚣着扯过厚重的云翳,遮住了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。

案件结束,张晓被无罪释放,憔悴的男人搀扶着几乎崩溃的女人,一步一步,缓缓地走出了市局大门,逐渐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,也彻彻底底的退出了一个世界,一去不回。

“费渡······”骆闻舟沉默许久,低声问道:“张思言真的想把她父亲送进监狱吗?”“我觉得她是不想的。”费渡抬起头,望进了他的眼睛:“如果真的想嫁祸给他,那直接把自己一刀了结在餐桌旁边不就得了?反正她有安眠药,让张晓睡着轻而易举。如果用睡衣攥着刀,刀上就只有张晓的指纹,用自己的血做一些伪装简直轻而易举,这样一来,她只要死在他旁边,无论怎样,张晓都百口莫辩。”他转过身,看向了窗外槐树上那片摇摇欲坠的枯叶:“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死,让这个世界知道一些什么而已。如果她简简单单地自杀,以她母亲的行事作风,一定会认为自己完全没错,一切都是张晓的错,会很执拗地认为张思言没有任何问题,自杀只是她的懦弱。”

“用死来告白、抗拒吗······”骆闻舟握紧拳头,语气沉痛而哀伤:“非这样不可吗?”

费渡垂下眼睫,低声道:“至少对于她来说,是的,非这样不可。”

任何人都觉得自己没有错,望女成凤的母亲,一味求和的父亲,隔岸观火的邻居,点到即止的亲人······谁错了呢?谁都没错,在他们各自的立场上,他们简直堪称圣人。

我在关心我的孩子啊!

我在维护我的家庭啊!

我在关心别人的疾苦啊!

我在保护礼貌的距离啊!

所有的感情都是善良而得体的,所有的人的光鲜亮丽,甚至让人敬佩。可偏偏就是这么一群人,在一个孩子的地狱外,围上了一堵一堵坚不可摧的漆黑的墙。

感情总是善良,残忍的是人。

秋风呼啸着,那片摇摇欲坠的坚强叶子终于落在了地上,失去了所有色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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